你是誰？你從哪里來？要向哪里去？在不久前聯(lián)想控股“柳總邀你走心茶話”第二季活動中，柳傳志以自己的人生為樣本，結合同事們提出的各種問題，基于這三個哲學問題，將75年來的人生感悟娓娓道來。

柳傳志給自己的人生滿意度打了98分，他表示，對自己人生的滿意度確實非常高，其中一個原因是經(jīng)過了比較大的人生跨度，對改革開放前后有充分的體會和認識。另外，柳傳志也非常看重人的關系，看重家庭、朋友、同事等等，“有很多關心我的人，也有很多我非常關心的人，這種感覺特別好”。

柳傳志表示，所有的事，都能歸結到一個亙古不變的問題上，你是誰？從哪兒來？要到哪兒去？

要到哪兒去就是每個人要為自己設定一個方向，或者是目標，要往那兒去。你是誰也很重要，如果不了解自己，就不會知道有沒有能力達到這個目標。一個人的機遇，就是你從哪兒來的問題。

柳傳志稱，做企業(yè)，尤其是做到負責人，管理層的高層，特別是企業(yè)家，思考其實是勤奮里最重要的因素。

最后，柳傳志分享了未來三十年的人生規(guī)劃，首先別炫富，別瞎去嘚瑟；第二為社會做一些好事。

以下是問答全文：

提問：您怎么評價自己過去75年的人生經(jīng)歷？

柳傳志：我覺得迄今為止我的人生滿意度可以打98分。

我心目中最好的電影是《羅馬假日》，我也才打90分，說明我打分還是很嚴格的。

我對自己人生的滿意度確實非常高，第一個原因就是我經(jīng)過了比較大的人生跨度，對改革開放前后有充分的體會和認識。

早前是貧窮，貧窮到無法想象。我在科學院工作的時候，冬天大概1個月只能洗1次澡，當時為了省煤，爐子封得比較嚴，冬天早上室溫只有4度——就是現(xiàn)在家里冰箱冷藏室的溫度。家里還有小孩，你想那是什么感覺？而更苦的是大多數(shù)人的迷茫，不知道將來要往哪兒去。

后來我有幸趕上改革開放，可以自己選道路做自己想做的事，有機會為國家建設、公司建設做些有意義的事，而且得到了很多認可。當年，在大批外國電腦涌入中國，長城電腦打了敗仗的時候，以聯(lián)想為代表的中國品牌成功頂了上去，為中國的信息化建設做出了貢獻，也為之后互聯(lián)網(wǎng)、移動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發(fā)展奠定了基礎，這一點我覺得非常滿意。

我也格外看重人的關系，看重家庭、朋友、同事等等，有很多關心我的人，也有很多我非常關心的人，這種感覺特別好。從這幾個方面來說，我給自己人生滿意度上打的分超乎尋常的高。

我唯一的遺憾是2014年做過手術之后，沒聽醫(yī)生的告誡休息足夠多的時間，再也不能去打高爾夫了，這事兒多扣幾分也不過分，算94分吧！

提問：您怎么看待聲譽？

柳傳志：我對自己的名譽和公司的聲譽，從公司開辦伊始，就特別在意。聲譽這件事，如果一開始的時候不注意，后面再注意就來不及了。一方面我們要注意積累資金，但這個資金的來源如果影響聲譽是不行的，不義之財不能掙。1986年前后，由于聯(lián)想當時沒有代理資質(zhì)，公司曾從國外轉手賣出過一臺工作站，這臺工作站賣出后出了問題，無法退貨。后來在一次展會上，公司高層遇到這位買家，我們主動把賣工作站的錢退還給對方并誠意道歉。

我看重的聲譽是什么？不是富有、光宗耀祖，而是一個人要有擔當敢負責。今天，聯(lián)想整體還是這個風格，大家也能感受到。聯(lián)想控股做投資，不會去做損人利己的事情，總體上，聯(lián)想積累的價值觀，是我內(nèi)心想要的。

提問：您覺得自身有局限嗎，如果有，是什么？什么時候發(fā)現(xiàn)的？

柳傳志：我有幾個大的方面的局限，一個就是我的智商。智商高是聰明，跟智慧是不一樣的。智慧是經(jīng)過努力的思考過后形成的東西，就是什么事一聽就明白，用不著再去多想。

那么聰明呢？其實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記憶力。我年輕的時候還算聰明，上了年紀以后，眼睛和記憶力不如從前，看書就很慢。像馬云就很聰明，聽他講話，我還是感到很震撼的，可能這是我一個很大的局限吧。

第二大局限應該是英文了。之前我上學的時候一直學的是俄文，到了1978年我開始玩命地學英文，當時計算所有一個教育處辦的脫產(chǎn)班，請了外國老師。為什么永遠忘不了是1978年？因為那年柳青出生，冬天水特別冷，我在水龍頭那一邊洗尿布，一邊背單詞，單詞記得特清楚。后來辦了企業(yè)以后，就把英文徹底丟了，這是一個很大的損失。

2009年我回聯(lián)想集團當董事長時，整個董事會包括管理層十幾個人討論非常激烈。除了我以外，其他人都可以用中英雙語對話，就我一個人不懂英文。如果英文好點，也許我會更自在一點。

現(xiàn)在我又決心把英語往回撿撿，因為它會逼著我的腦子轉起來。英語強迫我記一些東西，用英語進行交流也會讓我腦子更活躍。

提問：您能這樣精彩的過一生，您覺得其中努力占幾分，天賦占幾分，運氣占幾分？

柳傳志：所有的事，都能歸結到一個亙古不變的問題上，就是你是誰，從哪兒來，要到哪兒去。

要到哪兒去就是每個人要為自己設定一個方向，或者是目標，要往那兒去。

你是誰也很重要，如果不了解你自己，就不會知道你有沒有能力達到這個目標。

一個人的機遇，就是你從哪兒來的問題。因為我趕上中國改革開放這么一個大環(huán)境，你想想中國有幾千年的歷史和文化，我們怎么正好趕上這一波，這真是上天賜給我們的。所以從這個角度上來講，我覺得運氣、天賜的機緣占到60%以上。

談到勤奮和天賦，我覺得要想把企業(yè)做大，跟人的天賦、性格特征也有關系，比如有追求、堅韌、有肚量……勤奮跟天賦相比，我覺得一半一半。

我在1984年剛開始辦公司那幾年，幾乎腦子里除了工作就沒裝過別的事兒。比如出去開會，如果沒人領著我，我上完廁所就不知道會議室在哪兒。做企業(yè)，尤其是做到負責人，管理層的高層，特別是企業(yè)家，思考其實是勤奮里最重要的因素。

提問：在您的人生發(fā)展歷程中，什么時候逐漸清晰了自己的人生到底要什么？

柳傳志：改革開放前是計劃經(jīng)濟，那時人沒必要去想你要往哪兒走，你要干什么，一切都已經(jīng)安排好了。所以我真正開始想，是改革開放到開始辦企業(yè)之前。我就想知道自己最大的人生價值是能做成什么事。

很多好的大學生，甚至有的天才學生，十三四歲就上了大學，但是他未必會去想將來要往哪兒走，隨波逐流是大多數(shù)人的做法。

要能想清楚自己到底想往哪兒走，而且想的比較符合實際，其實是不容易的。得明白自己是誰，從哪兒來，你的實際能力能不能實現(xiàn)你的目標，中間有沒有死扣，這些事要聯(lián)系起來思考，才能決定你最后能不能到達你想要去的地方。

提問：外界環(huán)境在不斷變化，到底是堅持初心還是順勢而為？

柳傳志：初心其實是一個方向。比如我們要從北京去洛杉磯，大方向是確定的。假定坐船去，就要考慮中間需要停靠幾次、哪個地方可以補給？如果目標定得太死，實際是不合適的，目標要在不同情況下調(diào)整。

有些人認為自己很聰明，看到什么都做，但做一半就不行了再換一個，最后什么事情也做不好。

其實應該第一步踩住了以后，立刻就要看原來定的方向對不對。給自己，也給公司留出調(diào)整的空間，一步步進行調(diào)整，不能一下子把現(xiàn)有的攤子都打亂。

提問：有年輕人說，人生事事都有目標，是不是太累了，我們是不是來一場“說走就走的旅行”和“奮不顧身的愛情”？您怎么看這個觀點？

柳傳志：目標如果是自己定的，在實現(xiàn)的過程中，能夠體會到目標不斷接近時的快樂，其實就不會太累。有目標、想做事就是所謂“奔日子”，痛苦的事也可以變得幸福、愉快。

實際上，你在做成一件事的過程中，是必然會有失敗的。朱總（朱立南）有句話說得很對，有的東西失敗得起，有的東西失敗不起。想清楚了這些，你在過程中的累就能很快緩回來，而且覺得我累的物有所值。有些事即使真累，只要是對你有用的，就不會覺得累。

旅行說走就走，那還不容易？到順義可以說走就走，可你要說馬上去爬珠穆朗瑪峰，我就得說算了吧，你得把珠穆朗瑪峰了解清楚，向導是什么樣的，預先要多長時間的身體訓練，這些事還是得先想清楚。

所以說走就走的旅行，你還得知道你是誰，能走得動嗎？有的人一來就報半馬、全馬，也許拼了命能跑下來，但如果身體留下后遺癥怎么辦？

提問：您是怎么理解江湖義氣，覺得什么樣的朋友最可交？

柳傳志：我覺得企業(yè)跟企業(yè)的交往、人和人的交往大都是從利益開始的，起初是有具體事情互相幫助。這過程中建立了信任，再往下越做越多。到后來，就有了真正的感情交往。

要有大是大非的判斷，之后在不損害自己企業(yè)根本的前提下，有些該幫的人就幫。

做人首先有誠信，然后你又有擔當，人家就會承認你。

我有一個習慣，約好了五點鐘碰頭，到四點半的時候估計有可能到不了，我一定叫司機提前打招呼，說我可能要遲到五分鐘，其實可能我提前到了。但是我發(fā)現(xiàn)很多人，說“快到了，快到了”，其實還沒出門呢。這樣的人接觸幾回，慢慢地人家就不信他了。

提問：您有什么非常想要實現(xiàn)的目標嗎，未來三十年的人生規(guī)劃是什么？

柳傳志：未來還有幾十年，我真的不在意，我更在意的是它的質(zhì)量好壞。其實我們還是應該為社會多做點事。中國更好了，我們大家也才能更好地發(fā)展。我們能做點什么事呢？

第一首先別炫富，別瞎去嘚瑟。第二為社會做一些好事。聯(lián)想長期以來，堅持對貧困地區(qū)的學生給予支持、對創(chuàng)業(yè)者給予支持、對見義勇為人士給予支持，做得還是很不錯。咱們是不做則已，一做就堅持下去。

提問：我今年年齡30+，我一直找不到對象，可我也不著急，如果我是您的晚輩，您會放任我這種態(tài)度嗎？

柳傳志：這個問題和男女也是有關系的。男的30歲不用著急，女的30歲也不一定著急，因為生活模式是在變的。過去沒結婚以前，兩個人住在一起了，那全家肯定是堅決反對的。現(xiàn)在明白事兒的父母一定會說，你們先住在一塊先試試，先看看后腦勺（人品），然后再決定結不結婚。

因此這位30歲的同事，你要想清楚你要過什么樣的日子。也許你自己真想清楚了，說我不結婚，但是我希望有個孩子，這也不是不可以。

或許隨著科技的進步、發(fā)展，很多東西包括在家庭都會有一些不確定性。假定未來人類要真能活到200歲，家庭結構還是現(xiàn)在這樣，那夫妻倆就得臉對臉看170年，那也挺可怕的不是么。

提問：古人說，立德立功立言，立言就是寫出來。柳總您有沒有考慮過，把管理方面很多思想和理念寫出來？

柳傳志：其實這個事我系統(tǒng)地考慮過，而且很堅決地認為，絕不立言。潮起潮落，幾十年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。我們希望聯(lián)想將來能夠做成“百年老店”傳下去，其實這是一個實驗，實驗我們能不能有一個好體制，讓管理層永遠能夠從物質(zhì)上和精神上當主人。

但是我覺得有兩個地方我可以談：

一個是我們家里頭，我兄弟姐妹的家庭、我們家的這個大家庭有一個家庭日，希望從我父親這代開始起，好好做、傳承下去。

第二，希望聯(lián)想盡量把整個公司里面好的東西能夠傳下去。談不上全社會，那是就把自己看高了，我覺得把自己看高了以后，其實不是很有意思的事，所以我堅決不立言，而且也沒有什么可立的。

提問：家庭教育方面，您如何平衡兩個孩子的關系，您認為您女兒比兒子名氣大的原因是什么？

柳傳志：要說我偏心眼兒，天地良心確實沒有。相對來說，我曾經(jīng)跟柳林接觸的時間多一點。因為柳林上小學、中學的時候，我還沒辦企業(yè)呢，我有時間跟他折騰，爺兒倆一起去玩玩，或者研究什么。柳林上小學的時候要想考重點中學，提前兩年開始我跟他折騰作文，折騰完了以后作文有很大的提高。今天柳林寫東西不錯，我就讓他牢牢記住這跟你爸爸是有關系的，他承認這一點。

到柳青小時候，尤其上學以后，我?guī)缀鯖]有參加過她一次家長會，因為那時候我已經(jīng)開始辦公司了，她媽媽關心的更多一點。但肯定沒有什么偏心眼兒的問題，不會。

這倆孩子性格的不同，會使得他們自己所要的東西不一樣，追求的目標也不同，我盡量能夠提醒和幫他們的就是“你要的這個東西，是不是適合你”，這點也許我能給大家點兒啟發(fā)。

提問：有人說聯(lián)想控股不是一家“酷”公司，中規(guī)中矩，不令人興奮，我們能不能變得酷一點？

柳傳志：首先，我們并不想做一個曇花一現(xiàn)的公司，形式上的酷有可能讓你酷到不得了，但要是像一個炮仗里的火藥一樣，燃燒一下就沒了，這不是我想要的。

我們要辦一個長久的公司，要有創(chuàng)新，但是不能曇花一現(xiàn)。要想公司酷起來，首先人才的價值觀要一致，能力配得上，形成一個和諧的班子。還要在高級人才中，碰撞出思想的火花。

朱立南：其實看怎么理解這個酷，我覺得我們公司挺酷的，這個酷不是形式上的。

其實做投資是非?？岬氖虑?，是非常興奮的事情。去全中國，甚至全世界尋找最創(chuàng)新的公司，去接觸各行各業(yè)，跟最優(yōu)秀的企業(yè)家去打交道，從他們身上既能學到東西，又能收到回報，我覺得沒有一件事情是比這個更酷的了。

在投資領域，酷不酷在于咱們愿不愿意用這些豐富自己的人生，如果你只投資一兩個領域，固步自封，又不想學新的東西，就沒什么意思，也很難酷起來了。

提問：年少不成熟時面對挫折、逆境的處理方式，和成熟后面對的處理方式有什么不同嗎？

柳傳志：我在辦公司不久就給自己立了一條規(guī)矩，就是“堅決不做改革的犧牲品”，因為在以前的歷朝歷代的改革中，總是有很多人倒下去，我就得研究研究倒下去的原因是什么？這實際上就是對“我是誰”的認識。

大家應該好好想想，自己到底是誰？到底想做什么？未來的目標和你現(xiàn)在這個能力相比，到底有多大的區(qū)別，你還要做哪些積淀等等，這些事其實經(jīng)常想一想，是有好處的。

作為一個管理者，做事的同時要想想，要堅守的主線是什么。或者作為一個普通員工，一個有家庭責任的人，肯定要想工作跟生活怎么平衡，這些事都是要想的，想完了以后再做，我相信總比船到橋頭自然直要好。

提問：為什么聽過了很多道理，依然過不好這一生？

柳傳志：我覺得先要想清楚“你要往哪兒去”，道理只是其中一種解決方法，到底這些方法是不是適合你的問題，真的要想想，弄明白。后面凡是跟主線無關的事，就不用再考慮；如果下了決心，就立刻往那個方向走。

另外所謂人家說的方法，你得跟你自己結合起來，想想你是誰，你的能力是否可以實現(xiàn)你的這條路，這些方法和你本身的性格特點什么的配不配。

在1994年的時候，聯(lián)想遇到了極大的困難，當時我在醫(yī)院里邊看了唐浩明寫的《曾國藩》這本書，最后總結了曾國藩三點：

第一、率敗屢戰(zhàn)，這個精神對我們做事的人真的很需要。

第二、曾國藩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夠有自知之明，當時他和左宗棠已經(jīng)鬧得非常僵，但是他能夠分析出很多左宗棠的優(yōu)點。然后盡量把自己的弱點找出來，這樣反而會越來越踏實進步。

第三、曾國藩每打一仗，每次遇到難事，都會點上一柱香，盤腿坐著默默地想一遍，其實就是咱們今天說的復盤。

最后，從道理里面選擇那些跟你有關的、用得上的方法，懂一大堆沒什么用的道理，那只能叫談資。